小燕文学

第13章（第1页）

冷太太这才自回屋里去。一进门，他的女儿冷清秋便先问道：&ldo;妈，你认识那边那个年轻的人吗？&rdo;冷太太道：&ldo;我哪里认得他？&rdo;清秋道：&ldo;不认识他，怎样和他说起话来了呢？&rdo;冷太太道：&ldo;也是那个收房钱的姓王的，要他多事，忙着介绍，那人客客气气地叫一声伯母，我怎能不理人家？据姓王的说，他老子是金总理。&rdo;清秋道：&ldo;看他那样一身穿，也像公子哥儿，这个人倒很像在什么地方见过。&rdo;冷太太笑道：&ldo;你哪里曾看见过他？这又是你常说的什么心理作用。因为你看见他穿得太时髦了，你觉得和往常见的时髦人物差不多，所以仿佛见过。&rdo;清秋一想，这话也许对了。说完，也就丢过去了。

下午无事，和家里的韩妈闲谈。韩妈道：&ldo;大姑娘，你没到隔壁这幢屋子里去过吗？原来是一所很大的屋子呢。&rdo;清秋道：&ldo;好，我们去看一看。我在这边，总看见隔壁那些树木，猜想那边一定是很好的。不过那边已在搬家，我们去不要碰到人才好。&rdo;韩妈道：&ldo;不要紧，人家明天才搬来呢。&rdo;清秋笑道：&ldo;我们就去。回头妈要问我，我就说是你要带我去的。&rdo;韩妈笑道：&ldo;是了，这又不是走出去十里八里，谁还把我娘儿俩抢走了不成？&rdo;说着，两个人便走那墙的缺口处到这边来。清秋一看这些屋子，里里外外，正忙着糊刷。院子里那些树木的嫩叶子，正长得绿油油的。在树荫底下，新摆上许多玫瑰、牡丹、芍药盆景，很觉得十分热闹。往北紫藤花架子下，一排三间大屋，装饰得尤其华丽。外面的窗扇，一齐加上朱漆，油淋淋的还没有干。玻璃窗上，一色地加了镂雪纱。清秋道：&ldo;这种老屋，这样大，拾掇起来，有些不合算。要是有这拾掇的钱，不会赁新房子住吗？&rdo;韩妈道：&ldo;可不是，也许有别的缘故。&rdo;说时，推开门进去一看，只见墙壁上糊的全是外国漆皮印花纸，亮灿灿的。清秋道：&ldo;这越发花的钱多了。我们学校里的会客厅，糊的是这种纸，听说一间房，要花好几十块钱呢。这间房，大概是他们老爷住的。&rdo;韩妈道：&ldo;我听见说，这里就是一个少爷住，也没有少奶奶。&rdo;清秋道：&ldo;一个少爷，赁这一所大房子住干什么？&rdo;韩妈道：&ldo;谁知道呢？他们都是这样说哩。&rdo;两人说话时，只见一抬一抬的精致木器，古玩陈设，正往里面搬了进来。其中有一架紫檀架子的围屏，白绫子上面，绣着孔雀开屏，像活的一般。清秋看见，对韩妈道：&ldo;这一架屏风，是最好的湘绣，恐怕就要值一两百块钱呢。&rdo;韩妈听说，也就走过来仔细地看。只听见有人说道：&ldo;有人在那里看，你们就不要动呀。&rdo;清秋回头一看时，正是昨天看见的那个华服少年，现在换了一套西装，站在紫藤花架那一边。清秋羞得满脸通红，扯着韩妈，低低地说道：&ldo;有人来了，快走快走。&rdo;韩妈也慌了，一时分不出东西南北，走出一个回廊，只见乱哄哄的，塞了许多木器，并不像来时的路，又退回来。那少年道：&ldo;不要紧，不要紧，我们都是街坊呢。那边是到大门去的，我引你走这里回去吧。&rdo;说着，就在前引导。到了墙的缺口处，他又道：&ldo;慢慢的，别忙，仔细摔了！&rdo;韩妈说了一声劳驾。清秋是一言不发，牵着韩妈的手，只是往前走，到了家里，心里兀自扑扑地乱跳。因埋怨韩妈道：&ldo;都是你说的，要过去玩玩，现在碰到人家，怪寒碜的。&rdo;韩妈道：&ldo;大家街坊，看看房子，也不要紧。&rdo;冷太太见他们说得唧唧咕咕，便过来问道：&ldo;你们说些什么？&rdo;清秋不敢隐瞒，就把刚才到隔壁去的话，说了一遍。冷太太道：&ldo;去看一下，倒不要紧。不过那一堵墙倒了，我们这里很是不方便，应该早些叫房东补起来。况且听到说，这个金少爷，只是在这里组织一个什么诗社，并不带家眷住，格外不方便了。&rdo;清秋道：&ldo;这话妈是听见谁说的？&rdo;冷太太道：&ldo;是你舅舅说的，你舅舅又是听见收房钱的人说的。&rdo;

一言未了，只见韩妈的丈夫韩观久，提着两个大红提盒进来，将大红提盒盖子掀开，一边是蒸的红白桂花糕和油苏和合饼，一边是几瓶酒和南货店里的点心。冷太太道：&ldo;呀！哪里来的这些东西？&rdo;韩观久道：&ldo;是隔壁听差送过来的，他说：他们的少爷说，都是南边人，这是照南边规矩送来的一点东西，请不要退回去。&rdo;冷太太道：&ldo;是的！我们家乡有这个规矩，搬到什么地方，就要送些东西到左邻右舍去，那意思说，甜甜人家的嘴，以后好和和气气的。但是送这样的礼，从来是一碟子糕，一碟子点心，或者几个粽子。哪里有送这些东西的哩？&rdo;

正说时，冷清秋的舅舅宋润卿从外面进来，便问是哪里来的礼物。韩观久告诉了他，又在提盒里捡起一张名片给他看，宋润卿不觉失声道：&ldo;果然是他呀！&rdo;大家听了，都不解所谓。冷太太道：&ldo;二哥认得这人吗？&rdo;宋润卿道：&ldo;我认得这人那就好了。&rdo;冷太太道：&ldo;你看了这张名片，为什么惊讶起来？&rdo;宋润卿道：&ldo;我先听王得胜说，隔壁住的是金总理的儿子，我还不相信。现在这张名片金华，号燕西，正合了金家鸟字辈分，不是金总理的儿子是谁？人家拿了名片，送这些东西来，面子不小，我们怎样办呢？&rdo;冷太太道：&ldo;照我们南方规矩，这东西是不能不收的。若是不收的话，就是瞧人家不起，不愿和人家做邻居。&rdo;宋润卿道：&ldo;那怎样使得？这样的人家，都不配和我们做邻居，要怎样的人家，才配和我们做邻居呢？收下收下！一刻儿工夫，我们也没有别的东西回礼，明日亲自去拜谢他吧。&rdo;冷太太道：&ldo;那倒不必。&rdo;宋润卿不等冷太太说完，便道：&ldo;大妹主持家政，这些事我是佩服你。若说到人情世故，外面应酬，做愚兄的自信有几分经验。人家拿着总理少爷身份送了我们的东西，我们白白收下了，连道谢一声都没有，那成什么话呢？&rdo;马上在身上摸索了一会儿，摸出一张名片交给韩观久，说道：&ldo;你去对那送东西的人说，就说这边舅老爷，明日亲自过去拜访，现在拿名片道谢。&rdo;又对冷太太说道：&ldo;你应该多赏几个力钱给他们听差。&rdo;冷太太见宋润卿如此说，就照他的话，把礼收下了。

到了次日，宋润卿穿戴好了衣帽，便来拜谢燕西。他因为初次拜访，不肯由那墙洞过来，却绕了一个大弯，特意走圈子胡同到大门口，让门房进去通报。燕西一见是宋润卿的名片，想起昨日送东西的金荣来说，这是舅老爷，马上就请到客厅里相见。宋润卿在门外取下了帽子捧着，一路拱手进来。燕西见他五十上下年纪，养着两撇小胡子，一张雷公脸，配上一副铜钱大的小眼镜，活像戏台上的小花脸。身上的衣服，虽然也是绸的，都是七八年前的老货，衫袖像笔筒一般，缚在身上。心想，那样一个清秀人儿，怎样有这样一个舅舅？就是以冷太太而论，也是很温雅的一位妇人，何以有这样一个弟兄？但是看在爱人分上，决不愿意冷淡对他。便道：&ldo;请坐，请坐！兄弟还没有过去拜访，倒先要劳步，不敢当。&rdo;宋润卿道：&ldo;我听说金先生搬在这里来住，兄弟十分欢喜，就打算先过来拜访。昨天蒙金先生又那样费事，敝亲实在不过意。&rdo;燕西笑道：&ldo;小意思。我们都是南边人，这是照南边规矩哩。宋先生贵衙门在哪里？&rdo;宋润卿拱拱手，又皱着眉道：&ldo;可笑得很，是一个小穷衙门，毒品禁卖所。&rdo;燕西道：&ldo;令亲呢？&rdo;宋润卿道：&ldo;敝亲是孀居，舍妹婿三年前就去世了。&rdo;燕西道：&ldo;宋先生也住在这边？&rdo;宋润卿道：&ldo;是的。因为他们家里人少，兄弟住在这里，照应照应门户。&rdo;燕西笑道：&ldo;彼此既是街坊，以后有不到之处，还要多多指教。&rdo;宋润卿连忙拱手道：&ldo;那就不敢当。听说金先生由府上搬出来，是和几个朋友要在这里组织诗社，是真吗？&rdo;燕西笑道：&ldo;是有这个意思。但是兄弟不会作诗，不过做做东道，跟着朋友学作诗罢了。&rdo;宋润卿道：&ldo;谈起诗，大家兄倒是一个能手，兄弟也凑付能作几句。明天金先生的诗社成功了，一定要瞻仰瞻仰。&rdo;燕西听他说会作诗，很中心意，便道：&ldo;好极了。若不嫌弃的话，兄弟要多多请教。&rdo;宋润卿道：&ldo;金先生笑话了。像你这样世代诗书的人家，岂有不会作诗之理？&rdo;燕西正色道：&ldo;是真话。因为兄弟不会作诗，才想组织一个诗社。&rdo;宋润卿道：&ldo;兄弟虽然不懂什么，大家兄所留下来的书，诗集最多，都在舍亲这里。既然相处很近，我们可以常常在一处研究研究。&rdo;燕西道：&ldo;好极。宋先生每日什么时候在府上，以后这边布置停当了，兄弟就可以天天过去领教。&rdo;宋润卿道：&ldo;我那边窄狭得很，无处可坐，还是兄弟不时过来领教吧。&rdo;燕西笑道：&ldo;彼此一墙之隔，都可以随便来往的。&rdo;宋润卿不料初次见面，就得了这样永久订交的机会，十分欢喜。也谈得很高兴，一直谈了两个钟头，高高兴兴回家而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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