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燕文学

第4章（第1页）

第九条是十大帮规中最重要的一条。至于第十条&ldo;不准欺师凌弱&rdo;，不过凑数；清帮各种戒条，都成整数，如&ldo;十禁&rdo;、&ldo;十戒&rdo;、&ldo;十要&rdo;、&ldo;传道十条&rdo;，都不免迁就硬凑。

这第九条叫做&ldo;不准开闸流水&rdo;意思跟&ldo;不准爬灰倒笼&rdo;差不多，但前者的情况，比后者严重得多。&ldo;爬灰倒笼&rdo;意指为了个人私利，做出有伤道义的行为，受害的不过一二弟兄：&ldo;开闸放水&rdo;则可淹没他人大片田地家产，为祸甚烈。

然则如何才谓之&ldo;开闸放水&rdo;？何以为祸甚烈？这就因为清帮最初确有反清复明的痕迹：第一，家庙二门的横匾：&ldo;正大光明&rdo;；大内乾清宫的匾额，就是这四个字，用在此处，不伦不类，而且犯忌，原来其中另有说法。这四个字下还有一行：&ldo;灭清复土&rdo;，以&ldo;正&rdo;为一&ldo;征&rdo;，上下连读，就变成&ldo;征灭大清，光复明土。&rdo;

第二，二门的对联，叫做&ldo;红花白藕青荷叶，三教原来是一家&rdo;，这红、白、青&ldo;三教&rdo;实在就是洪门、白莲教、清帮。洪门公所称为&ldo;红花亭&rdo;；其义甚明；白藕之为白莲，更不待言；青荷叶的青，点出清帮。三教一家，宗旨相同；而家庙所藏潘祖遗像，挺立荷花池旁，亦见得红花白藕青荷，在清帮中隐寓着重大的意义。

第三，清帮开香堂供祖，神牌共列十七祖，因为假托佛教，所以始自达摩，迄于王降祖；据说这也是掩人耳目之计，其实供的十七祖，乃是明朝自太祖高皇帝以至南明的福王，连建文帝及景宗在内共十七帝。

第四，粮船旗号，多以葫芦为记；葫芦谐音胡虏。

第五，开香堂禁用清朝服饰。马褂、坎肩、腰带，都是满洲人带来的&ldo;胡服&rdo;，进香堂之前，一律解除；同时须将长袍襟钮解开，衣襟尖角反折向内，略带明朝&ldo;海青&rdo;的式样。辫子当然也要解开，披发在后；如果时间匆促，亦须将辫子移在胸前。这与潘祖的遗像，长袍大袖，&ldo;上怀不纽，下怀不扣，右手自握发辫&rdo;的情状是相符的。

第六，帮中有各种歌词，尤其在开香堂时，随处都听得见七字歌谣，如整衣歌。&ldo;衣冠不敢忘前朝，仪注相传教尔曹；今日整襟来拜祖，何时重见汉宫袍？&rdo;故国之思，彰明较着；这也就是开大香堂，不准外人进入的主要原因。

第七，清帮弟子，不收剃头这一行。这一条不成文的戒律，最值得注意。清初为了剃发，不知死了多少人；顺治二年六月，有一道诏命。说是汉人如果不跟满洲人一样，剃发留辫，&ldo;不几为异国之人乎？&rdo;因而限期剃完，&ldo;不遵本朝制度者，杀无赦！&rdo;

这道诏命，是摄政王多尔衮受了一个人的煽动，所作的断然处置。当清兵刚刚入关，衣服鞋帽，仍沿明制；前朝的降臣，还是头发束在头顶心，用簪子扣住，加上&ldo;进贤冠&rdo;；穿的也还是宽袖长袍。朝廷之上，满人一班、汉人一班，服饰不同，径渭分明，原也相安无事；不料有个无耻的山东人，出了花样。

这个人叫孙之獬，原是明朝的进士；为了求富贵。媚新主，首先剃发改装，换成满人服饰。汉班看他服饰不同，羞与为伍，推他人满班；满班看他是假旗人，不屑与之同列。这样推来推去，变成俗话所说的&ldo;狗不理&rdo;了。孙之獬羞愤交加，便上了一道奏疏，说：&ldo;陛下平定中国，万事鼎新；而衣冠束发之制，独仍其旧。此乃陛下从中国，非中国从陛下也。&rdo;

多尔衰原想让降臣改服饰，但恐阻力大大，不便开口，难得孙之獬有此一奏，大为赞叹：&ldo;想不到降臣中，还有人能说这样的话！&rdo;因而下了削发的诏命。

诏令中的限期极严，&ldo;京城内外限旬日；直隶各省地方，自部文到日，亦限旬日，尽令剃发&rdo;；同时声明：&ldo;遵依者为我国之民；迟疑者同逆命之寇。&rdo;换句话说，剃发与否，即是顺道之辨；因而又有两句惊心动魄的口号：&ldo;留头不留发，留发不留头。&rdo;事实上雷厉风行，绝无例外，甚至衍圣公亦应照办不误。

阙里的地方官，照定制必由孔家族人担任，当时的曲阜知县叫孔文讠票，特为上了一个奏折：&ldo;臣家宗子衍圣公孔元植已率四世子孙，告之祖庙，俱遵令剃发讫。但念先圣为典礼之宗；颜、曾、孟三贤起而羽翼。礼之大者，莫要于冠发，先圣之章甫逢掖、子孙世适守之，是以自汉暨明，制度虽有损益，独臣家服制，三千年未之或改。今一旦变更，恐于皇上崇儒重道之典，有未备也，应否蓄发，以复先世衣冠、统推圣裁。&rdo;这篇文章做得很典雅，说得也很委婉，一则表示三千年来衣冠未改，不是有意反抗新朝；再则陈明先遵功令，再请示应否蓄发？只是&ldo;以复先世衣冠&rdo;这句话，措词正好触犯忌讳，因此，孔文讠票碰了个大钉子，得旨：&ldo;剃发严旨，违者无赦。孔文讠票奏求蓄发，已犯不赦之条。姑念圣裔免死。况孔子对之时者，似此违制，有抬伊祖时中之道，着革职永不叙用。&rdo;

这是孔文讠票沾了孔门后裔的光。在东南一带，明末因受东林的激励，对先朝的忠忱，非出太监和阔党的那些地方可比；因而为了三千烦恼丝而骄首受诛者，时有所闻。

孙之獬就是阉党。所谓阉党，意思是指明末权势熏天的太监魏忠贤的走狗爪牙。阉党专与大半为正人君子的东林党作对，有一部&ldo;三朝要典&rdo;是阉党大头目，后来亦降了清朝的冯铨所纂；这部书等于阉党捕治东林的黑名单。崇祯即位，魏忠贤伏法；这部&ldo;三朝要典&rdo;当然要毁掉；而孙之獬不识风色，竟跑到内阁痛哭力争，要求保存，因而也入了&ldo;逆案&rdo;‐‐专为处理阉党的一案；结果落了个革职回籍的处分。

明臣投降清朝的很多，孙之獬官不过翰林院侍讲，应该是个无人注意的小角色；亦不会有人跟他过不去；但就因为他出卖中国衣冠以求荣的无耻行为，引出了限十日剃发的严旨，以致于&ldo;留发不留头&rdo;者不知凡几，所以血性男儿恨不得寝其皮、食其肉。他是做&ldo;聊斋志异&rdo;的蒲松龄的同乡；顺治四年谢迁起义反清，攻破淄川，孙之獬一门被祸，妇女皆受凌辱，连未成年的孙女都不免。真所谓&ldo;怨毒之于人甚矣哉！&rdo;孙之獬等于与所有的汉族为敌；无怪乎受报如此之酷。

由于严旨限十日剃完，而要剃的又是满洲式样，同时在明朝亦可能根本没有剃头匠这个行当、所以&ldo;留头不留发&rdo;这个差使，便由旗丁充任。

在京里，剃头棚子相沿算是&ldo;官差&rdo;；剃头名为&ldo;做活&rdo;；剃头钱名为&ldo;活钱&rdo;，都还遗留着&ldo;留头不留发，留发不留头&rdo;这段惨痛史实的痕迹。每一个剃头棚子，当然都有官兵在&ldo;伺候&rdo;；路人被迫削发。如若不从，捉到官里正法，所以剃头棚子本身并无可怕之处：但剃头担就大为不同了。

地方官为了遵行功令，必须在十日以内剃完；而乡下人终年难得进一趟城，同时也不可能为了剃头，专程进城。更何况本心不愿，为了留发又要留头，杜门不出，或者逃入深山；这样，就必须&ldo;移樽就教&rdo;，主动&ldo;唤头&rdo;来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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