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尊敬的秦陵先生(..)”!
于斯突然变得十分紧张,就像初中的时候他第一次去演讲,台下坐着上千人,他站在侧条幕后等待上场的那种感觉。
他走下台阶,看见了一个方形的石门,大概两米高,两米宽,门槛上有个神龛,里面立着一尊神像,大约一尺高,神龛上刻着“福德正神”四个繁体字。令他震惊的是,石门外的两侧竟然有草,虽然面积不大,但那绿色十分扎眼。
黄哈哈兴奋地说:“草地!”
接着她急火火地跑过去,蹲下身子抓起一把薅了薅,毫无疑问,那是假的,但它们跟真草太像了,而且是修剪后的样子,呈现着暮春的绿意。
随后,两个人跨进石门,竟然走进了一个民居!
如果说,上面五层见到的陪葬品都是冥物,这里则更像秦代的真实生活场景——
四面土墙抹得平整而细密,就像铺着土黄色的墙纸。
左侧是个方形的土坯锅台,上面有一口铁锅,盖着一个老旧的杉木锅盖,锅盖上有一条横木,那是提手,整个锅盖都发红了,那是多年的烟火熏烤、热气蒸烫、油水炸锅、抹布拭擦、主人抚摸所形成的颜色。
锅台一角有个木头碗柜,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些陶质的餐具,有碗,有匙,还有竹质的箸。碗很大,有点像盆;匙很大,有点像勺子;筷子很长,足有一尺半。
锅台顶头的土墙上也有个神龛,里面立着三尊神像,它们是一体的,挤巴巴地坐在一起,好像在看戏,旁边刻着一行字:东厨司命灶王府君定福神君。看来,正中那位应该是灶王爷,旁边是他的大老婆郭丁香和小老婆张海棠。
锅台下有个古老的风匣,纯黑色的,上面有金色的龙凤纹。出风嘴与锅台的进风口连接着。推拉杆的下面有个很小的风舌,推的时候打开,产生风;拉的时候关闭,风就被推送进了灶膛。拉手上有长年累月把握的凹痕。
于斯注意到,风匣上放了一盒火柴,那绝对是现代的物品,他拿起来看了看,上面印着XX酒店的字样。他朝黄哈哈晃了晃,黄哈哈说:“看,他肯定在。”然后就喊了一声:“哥!”
于斯已经被黑暗吓出病了,他把这盒火柴装进了口袋里。
没人回应。
跟锅台相对的右侧有个小巧的石磨盘和磨棒,还摆着一些陶质的瓮和罐,高高低低,略显凌乱,里面装着禾苗、麦穗、豌豆、稻谷等等仿制物。容器旁边有个石臼,里面斜躺一根石杵。石臼旁边立着一个甑,那是古代蒸饭的瓦器,底部有许多透蒸气的孔,如同现代的蒸锅。
房屋应该是朝南的,北墙根下有一口水井,用秦砖砌了两尺高的井台,上面支着辘轳,并没有井绳和汲水的桶。井台背后的墙壁上又有一个神龛,里面立着一尊石头神像,那应该是水母娘娘柳春英,它身上披着红色披风,端坐如钟。
这里算是个灶房。
黄哈哈又喊了一声:“哥!”
于斯第一次知道,她直接呼喊小祂哥的时候,把他称为“哥”。
还是没人应答。
于斯站在这个充满人间烟火味道的土屋里四下看了看,第一个直觉竟然是秦始皇还活着,他就像个鳏居老人,藏在深深的地下,一个人煮饭煮菜,苟延至今……
左右各有两扇木门,通向西旁内和东旁内。自从来到地下之后,于斯经过了一道又一道墓门,到了这里墓门终于变成了“木门”。在于斯看来,第六层地宫根本不能算是陵墓,这里就是人类生活的地方,或者说人类曾经生活的地方。
东旁内的门关着。
黄哈哈嘀咕了一句:“人呢……”然后就朝东旁内走去了。
于斯跟了过去。跟现代的门比起来,这扇木门显得有些低矮,但是更宽。门板是桃木做的,上面有彩色木刻,分别是神荼、郁垒二位司门之神,他们头戴虎盔,身披金甲,一人持环首刀,一人持太宁笔枪,双目圆睁,不怒自威。
自先秦以来,天子和庶人都崇拜门神,但于斯今天才知道,最早的门神并不是画,而是凸版木刻,而桃木本来就驱邪,二者相配,百鬼不侵。
黄哈哈轻轻推开门,两个人跨过很高的门槛,走进去,看到了一个类似起居室之类的地方。
黄哈哈又喊了声:“哥,你在吗!”
依然没人回应。
靠着东墙有一铺土炕,横着一尺宽的木头炕沿,炕上铺着竹篾席子,清一色“人”字形花纹,花纹很大,显得有些粗糙。席子已经有些发红了,那是常年与身体摩擦形成的颜色,很生活。靠近炕沿处有两处竹篾已经断裂,分别用同色系的粗布缝补上了。
土炕一侧敦敦实实地立着一个老式的炕寝,对开门,画着奇珍异兽,里面应该是被褥。
炕下有个方方正正的灶口,那是烧火的地方,旁边立着一根瘦长的掏灰耙子。
西墙下有个梳妆台,上面立着一面锅盖大的铜镜,依稀能照出人影,但是把正常的人放大了一倍,而且有些变形。梳妆台上摆放着一些紫色的木匣匣,还有一些陶质的小罐罐,其中一个系着很细的金色绸条。
梳妆台旁边并排放着两个高大的箱子,通体黑色,只有底端画着金色的花纹,四个角都包着铜饰,正中是铜锁。
北墙下砌了个矮矮的土墩,上面放着一只琴,琴身上刻着一个繁体的“筑”字,总共十三弦,弦下有柱。它旁边有一把竹尺。
当年,荆轲动身去刺杀秦王,他的好友高渐离亲自击筑,唱起《易水歌》,为他送行……这个故事广为人知,但没人见过筑的实物。在秦代,筑是一种很流行的乐器,但从宋代以后就失传了。据记载,演奏这个乐器的时候,左手按弦,右手用竹尺击弦发音,声音非常悦耳。
乐器旁边有个类似书架的东西,在秦代那叫“架几案”,上面摆放着诸子百家的竹简著作。
南墙下有个条案,摆着陶质的壶和盅,旁边有两把椅子,都是黑色的。
在一个永远走不出去的环境里,窗户会让人心里一亮——条案之上就有两扇菱形木格窗,此时它们都关着。于斯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。
窗户上并没有窗纸,透过木格就看到了死气沉沉的青石,于斯这才恍然意识到——这里是地下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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