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燕文学

第1章 教堂钟声续完（第2页）

恍惚间，谷宗义感到自己在另一个时空里自由地飞翔。忽然间，他透过云雾，看到了北京城。一会儿，建筑格局整齐规范、富丽堂皇的紫禁城就在脚下。一瞬间，他就来到了明朝的刑部大牢，看到一间间牢房里关押了许多囚犯。他走进一间昏暗阴森的牢房里，映入眼帘的是奄奄一息的祖父，他用手支撑着受尽酷刑折磨、遍体鳞伤的躯体，半卧在地上，拿笔艰难地书写着。谷宗义悲痛欲绝，大声地呼唤，可是爷爷什么也没听到。他想告诉爷爷：自从他被“阉党”派遣的爪牙逮捕入狱后，父亲机智地设法营救，成功地组织劫狱。他还想告诉爷爷：在他幼小的心灵中，最最佩服爷爷这样的东林党人视死如归、坚贞不屈地与“阉党”作斗争。可是谷宗义感到，他再怎么使劲，也喊不出声音来，他只是在一个很高很高的地方默默地看着爷爷，什么也做不了。一会儿，爷爷的影像不见了，他四处搜索，也不见人影。在一面昏暗的墙壁上，有几行诗句显现在他眼前：

正气歌

阉党乱国罪孽深，众志成城除奸臣。

虽死犹生垂千古，丹心留取照后人。

这震撼人心的诗篇，这刚劲挺拔的书法，都让谷宗义终身难忘。

谷宗义恍恍惚惚来到苏州寒山寺旁大运河上那座雄伟的铁岭关，只见官船上押解姑夫的清兵刀刃出鞘，杀气腾腾。谷宗义远远望见站立在囚笼里的姑父正气浩然，慷慨激昂地痛斥康熙大兴文字狱，血腥屠杀汉族知识分子：

文字冤狱何时了？自古有多少！康熙小儿又效仿，

多少文人衔冤死囚牢。平反昭雪除奸佞，后生

更可畏。问朕能活多少岁？怎呼吾皇万岁万万岁？！

押运钦犯的八旗兵抵挡不住谷家劫官船的小分队弟兄凌厉的攻势，束手就擒，用麻袋捆绑沉入河底，幸存的几个衙役龟缩在船舱负隅顽抗等待救兵，也被他们一网打尽。他们劈开囚笼，救出了谷宗义姑父全家老少。谷宗义亲自策划了这次营救姑父的战斗，往事历历在目，惊心动魄，可歌可泣。今夜又见当年情景，仿佛身临其境。

在电闪雷鸣的暴风雨中，谷宗义来到太湖之滨的东山书院。整座书院宁静又肃穆，他从前门进去，穿过厅堂、书房、教室、寝室，来到偏僻的后院，在一间后厢房里，他看到老祖母正在伏案写作。他大声地呼唤她，可是她什么也没听到。一道电闪，一阵雷鸣，祖母不见了。又一阵电闪雷鸣，他看到厢房的墙壁上，挂有一幅诗词：

忆少年

黄花时节，拱桥阡陌，东山书院。登高忆

往昔，高山知音远。一台台稀世墨砚，

一声声古筝幽怨。着述了此生，相约九泉见。

他四处寻觅祖母的身影，却始终不见踪迹。

雷阵雨过后，谷宗义来到碧波万顷的太湖之中，一座座山峰在他的身后飞驰而去。在一个葱郁的偏僻小岛上，有一片茂密的紫竹林。在竹林深处，有一座小小的庭院。在湖光月色的映照下，庭院显得格外静谧、神秘。谷宗义迅速地穿过庭院，来到后山的一处石碑旁，轻轻地按动一个机关，就有一个洞门显露出来。他打开洞门，悄悄地进去，又轻轻地关上洞门。他穿过一条曲折的甬道，来到一间宽敞的石室。石室顶有一条细长的通风道与洞外相通，空气清新，冬暖夏凉。石室内有床、柜、桌、椅等生活用具，一应俱全。一面石壁上有一幅壁画，画的是太湖的秀丽景色和隐居山野的湖中仙人，还有一首题诗：

湖仙居

遥望胥台太湖秋，月下姑苏黯黝黝。

隐居湖心飘渺间，心如止水闲悠悠。

谷宗义打开石室的边门，穿过长长的暗道，来到太湖边一处隐蔽的码头。在月光下，他隐隐约约地看到有一个背影很像他的父亲，等到他走近时又忽然不见了。他远远地眺望，只见水波粼粼，秋意潇潇，愁思绵绵。在谷宗义眼帘中的秀美太湖秋色竟是满目凄凉，心目中的风景名胜胥台更觉得满目疮痍，无限惆怅。在湖光山色映照下，姑苏大地黯黝黝地漂浮在湖面上，此情此景中的谷宗义，心里突然倍感孤独。‘隐居湖心漂渺间’的父亲，就像传说中的湖中仙人一样仙逝了。谷宗义伫立湖畔，心潮澎湃，思绪迷惘。然后，仙凡殊途，天地阻隔，只有他的心潮与烟波浩淼的湖水是相通的，一同潮起潮落，悠悠不息。

谷宗义郁闷地离开了景色秀丽的太湖，弹指间，已经飞驰在茫茫的南海上空。他的身影投射在南沙群岛中一个无名小岛上，有几艘中国商船在这个美丽的珊瑚岛旁抛锚停泊。他曾经多次远航南洋时，逗留这个小岛；对小岛上的一草一木、每块礁石，每眼泉水都很亲切。他依依不舍地飞离小岛，前往马六甲海峡。恍惚间，他降落在一个非常熟悉的岛屿上。他走在一条小街上，满街都是中国的商铺。他惊喜万分，这里就是姑姑一家的安乐岛，是她们一家侨居的地方。他不知不觉地走进一处四开四井、古色古香的深宅大院。他不想打扰府里熟睡的家人，径直来到离住宅不远的一处海边墓地。他在一块花岗石墓碑前伫立良久，他深情地抚摸着墓碑上雕刻的一首诗，一字一句地吟咏着：

海客长歌

阮公昏醉济世少，陶公隐居忧怨多。

海客盛情邀诸公，举杯同饮当长歌。

一轮皎洁的明月，无数闪烁的星星，繁杂的海洋鱼类，众多的珍奇花卉，仿佛都在倾听谷宗义吟咏这首既豪放又悲壮的诗歌。谷宗义沉浸在谷氏家史悲欢离合的回忆里，踯躅徘徊，流连忘返。

一声声亲切的呼唤，把谷宗义从沉思中叫醒，他惊奇地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苏州的愚园。他坐在母亲的床前，聆听她生前的亲切教诲。她要谷宗义把笔墨纸砚拿到床前来，她用颤抖的手写下了最后的诗篇：

西江月

战乱如烟掠过，山河破碎不堪。重建家园靠

什么？勤奋，勤劳，勤俭。工商科教救国，当

公民，不做官。母亲唯有家训传：自立、自强、

自勉。

谷宗义紧紧地握着母亲的双手，悲痛欲绝。恍惚间，母亲的身影消失了。耳边只听见母亲的临终遗言：牢记家训，重振家业……。他在母亲的房间里久久地静坐着，一声声清脆的蛐蛐鸣叫打破了天宫般沉寂的夜空。他渐渐地从深深的默哀中苏醒过来，走到母亲的遗像前，点上一支香，在心里默默地向母亲诉说着自己的心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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